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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扬科学精神 破除新旧迷信

1999-06-25 来源:光明日报 李申 我有话说

科学与迷信,是相距十分遥远的两极。然而实践表明,缺乏科学精神,就很容易坠入迷信,其中包括旧的封建迷信和各种新兴的迷信。弘扬科学精神,破除各种迷信,对于顺利实施科教兴国战略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。

目前对科学的定义,有数十种,要定义科学精神,就更加困难。然而我们没有必要从定义出发。总结科学在中国传播的历史,当会有助于我们理解什么是科学精神。

中国古代有自己的科学,也就是说,有自己对于客观世界的理性认识,因而也有自己传统的科学精神。西方科学的传入,则始于明朝末年利玛窦来华。然而中国人用“科学”这个概念指称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,包括对自然界、人类社会和人自身的认识,到现在为止,大约仅有百年的历史。百年前,当时先进的人们使用“科学”这个概念,首先不是指一种知识,而是指一种精神,一种新的求知态度和求知方法。

在科学概念传入之前,中国人用传统的概念把西方传入的学问叫做“格致”之学。对这种格致之学优劣的认识,经历了曲折的和逐步深入的过程。鸦片战争中,先进的中国人如林则徐、魏源等,认为西方列强之所以敢于欺侮中国,就因为他们有坚船利炮。所以林则徐设想,只要中国购买或制造足够数量的先进船炮,就足以抵御强敌。然而后来的一系列失败使冯桂芬等人进一步认识到,西方之所以能够造出坚船利炮,是因为西方有造出坚船利炮的学问。他们主张学习西方的学问,作为中国学问的补充。由此开始,逐渐形成了影响深远的所谓“中学为体、西学为用”探讨。此后三十多年的洋务运动,不仅购买船炮,而且兴办新式学堂,翻译西方书籍。从治学的意义上可以说,洋务运动就是“用”西学的运动。

这种西学的内容,一是购买和制造西方的先进设备,二是学习西方的物理、化学、数学等知识。然而中学与西学这样的搭配,由于甲午战争的失败人们又对它失去了信心。甲午的炮声刚刚停歇,严复就说:“西学格致……理之明,一法之立,必验之物物事事而皆然,而后定之为不易。其所验也贵多,故博大;其收效也必恒,故悠久。其究极也,必道通为一,左右逢原,故高明。”(《救亡决论》)以此为标准,严复甚至认为中国一贯的所谓“学”,根本算不得是“学”。在这里,严复提出的,不仅是要我们学习西学的知识,而且是西学的求知方法和态度,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科学精神。依照这种精神,凡是要求得一种真理,必须根据大量的事实,并且能够解释一切有关的问题。几年以后,严复又明确地把“格致”叫做“科学”,并且认为:“科学所明者公例,公例必无时而不诚”(《原富·译事例言》)。他一面赞美科学,一面反对旧学,认为旧学据以演绎的前提,大多是主观臆造的“心成之说”(《穆勒名学》部乙按语)。在这里,严复不自觉地认为,可与旧学相对抗、并且优于旧学的,就是科学。

如果说,在严复的词典中,和科学相对立的“旧学”一词是个模糊的概念,那么,此后的孙中山则明确把科学和孔孟之学对立起来。在孙中山看来,孔子之说“有不合于公理者”(1908年9月15日,《平实不肯认错》),而在此之前,他就认为,他的民生主义已经“成为一种科学”(1906年,《在东京〈民报〉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说》。辛亥革命之后,当孙中山被迫辞去大总统一职的时候,他一面希望自己能在十年内借款六十亿,修筑铁路二十万里,进行实业救国,一面在多次演讲中鼓吹科学。1912年,在一篇对学界的演说中,他鼓吹学问为立国之本。而在对社会党人的演讲中,他一面大讲物理学、化学、经济学,认为经济学是一切科学之本,一面讲社会主义和科学的关系。在孙中山的心目中,科学,就是最好的学问。到1919年,他在《行易知难》中又指出:“凡真知特识,必从科学而来”。这个结论,可说是他从治学的角度对自己多年革命生涯的总结。《行易知难》后来被作为他《建国方略》的第一部分,这表明他把科学作为建国的指导思想。由孙中山这样的人物来推动,科学极大地提高了它在中国学术界的地位,为陈独秀等高举科学、民主大旗作了先期的准备和有力的支持。而所谓“真知特识必从科学而来”,则表明孙中山所说的科学,不仅是一种知识,而且是求知的方法和态度,也就是科学精神。

从严复赞扬“西学格致”开始,到孙中山提倡科学为止,与科学对立的东西,首先是旧学,即以孔孟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学术。而严复、孙中山之所以要用科学去代替传统旧学,就是由于这样的旧学“有不合于公理者”,是“心成之说”。也就是说,不是旧学中没有有用的知识,而是由于旧学治学、求知的方法不对,即缺乏科学精神。在他们之后,更加高举起科学大旗的,是陈独秀。

1915年,陈独秀创办《青年杂志》,该杂志纲领第六条,就是“科学的而非想像的”。在这一条中,陈对科学作出说明道:“科学者何?吾人对于事物之概念,综合客观之现象,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之谓也。”然后他批评“想像”,是既不要根据客观现象,又抛弃主观理性,只是凭空构造。依陈的意见,要求知,也就必须从客观事实出发,并且由主观进行符合逻辑的整理。如果说严复是仅仅讲了求知必须根据大量事实的话,那么,陈则进一步讲了根据这些事实应该如何去求。

要根据事实去获得真知,就不能认为只有经书之言和圣人之教才是真理,在这里,必须是百家争鸣,谁的对,就听谁的。因此,所谓科学精神,就是求知问题上的民主制度。而民主之于政治,也不过是要群策群力,不能一人或少数人说了算。所以,民主制度乃是政治生活中的科学精神。虽然我们可以把科学、民主归入不同的领域,但陈独秀当时之所以把它们并提,则是由于它们有着共同的精神:科学精神。

根据科学的精神,当时的人们学到和求出了一系列新知,即新的结论。在旧学中,真理的标准是经书,是圣人之言,违背经书和圣人之言,就是非圣无法;但是科学认为,真理的标准是事实,只有从大量事实中得出的学问才是真理。在旧学中,人们认为古代的最好,儒者们向往的是上古三代之治;然而依照科学,地球是圆的,人是“猴”变的,古代并不怎么好,人类的前途在将来。依照旧学,中国是被圣人之教的文明之区,其他都是蛮夷之邦;现在知道,那是一种新的文明,而且是比我们当时的文明要好的一种文明。如果我们不改变态度,就有亡国灭种的危险。过去认为,只有事父事君之道,忠孝仁义之说,才是大道,才是真学问,其他都是小道末技;现在知道,经济学、政治学、物理、化学等等认识自然和认识社会的学问才是真学问,不懂得这些,就不能治理好国家,就要被人家欺侮和奴役。因此,必须用新的态度、新的方法,去求知。这种新的态度,新的方法,就是科学精神。

新的精神带来了新的结论,新的结论又带来了新的精神。过去求知,只要是圣人之言,就认为是真理,现在看来,这乃是盲从。由此得出的教训是,以后遇事,应该开动自己的脑筋想一想。这在今天,就是所谓独立思考的精神。再进一步,单是独立思考也不行,因为独立思考虽然可使我们不盲从,但也可能使我们凭空构造,不能使我们得出真知。所以,要得出真知,还要求诸事实。至于如何认定事实,如何得出结论,还要有一系列工作要做,而在每一步骤,都必须严格按科学程序去做,不轻信,不盲从,惟真理是求。

对科学的呼唤到“五四”反帝爱国运动达到了高潮,人们当时更加痛切地感到,没有科学和民主的精神,中国就永远不能摆脱受压迫、被奴役的命运。正是依赖这种精神,当时先进的人物才不再把经书作为救国之道,而去寻找真正能够救国的真理。因此,正是依赖科学的精神,才使中国获得了新生。从严复开始,到五四为止,人们对旧学的评价,今天看来有许多片面,但是他们呼唤的科学精神,却是给中国人的求知态度和求知方式开了一个新纪元。自然,他们对科学精神的说明,还显得初步和幼稚,但对科学精神的内核,他们却把握得十分准确。

从严复到五四,所提倡的科学精神,还有一个重要的对立面,就是所谓的封建迷信。

“迷信”这个概念不是近代才有的,佛教就把不信佛教或信奉其他宗教者叫做迷信,因而迷就是迷失、迷误,迷信的本义就是相信不该信的东西。究竟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?自然各有标准。在当时的先进人物看来,宗教也是不该信的,所以把宗教也归入迷信之列。后来,随着对宗教问题理解的深入,人们逐渐把宗教从一般迷信中区分出来。然而中国古代除了广泛流行的佛教、道教和仅在局部地区、少数人中流传的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外,大多数群众还信土地、龙王,信关云长,信风水、信算命,信各种鬼神,信祖先保佑。这一切,既然不是宗教,就要给他们起个名字。由于他们是封建时代遗传下来的,所以就把它们叫做封建迷信。

破除这种迷信的工作,不是中国共产党才开始的。即便在封建时代,儒者官吏们也不断地清除国家规定之外的祭祀,即所谓“淫祀”,教育群众不可见神都信,而要信国家规定的正神。甲午战争失败后,严复在《救亡决论》中批评了中国古代无学之后,又讲到了军队的情况,说武夫识字,不过演义之类,而“所恃为韬略者,不逾此种。无怪今日营中,多延奇门遁甲之家,冀实事不能,或仰此道取胜”。严复对此感到深深的悲哀。而康有为在他那著名的“公车上书”中,和改革政治的主张一起,提出要废除所有淫祠,全部改为孔庙。1898年5月,戊戌变法开始,康有为又建议,把所有的淫祠改为学堂。与此前后,张之洞也建议,废除佛寺、道观的十分之六七。他们的主张,可说是后来反对封建迷信的先声。而在辛亥革命之后建立的资产阶级共和国,由于废除了上帝崇拜和祭天礼仪,儒教的其他设施也随之被废除。在一个时期里,各地不断传来孔庙遭废的消息,儒者们对此痛心疾首,认为是千古未有之奇变。至于其他淫祠小庙,其被废则早已有康、张之言在先,此时更是顺理成章。这些被废的淫祠或孔庙,或被拆除,或改做军营、学堂。只是这次废除的范围,要比康、张当年所主张的,要多得多,他们主张的正祀,也被当做了迷信。因为新的共和国在法律上是不信神的。

张之洞、康有为等主张废除佛寺、道观,废除淫祠,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淫祠或佛寺、道观妨碍着他们的正宗信仰和变法改制。辛亥革命后废除孔庙和其他神庙,因为当时的先进人物认为传统的信仰妨碍着革命。问题非常清楚,相信鬼神,就难以相信革命。此后中国共产党人在领导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,更加深刻地认识到,无论是动员群众参加革命还是进行建设,都必须破除封建迷信。而中国共产党对封建迷信的破除,也更加彻底,更加广泛和深入。不同的是,中国共产党人根据马克思主义宗教学说,保护正常的宗教信仰,而不把佛寺、道观统统列为迷信。从总体说来,破除封建迷信的工作极大地振奋了群众的精神,促进了革命和建设事业。可以说,没有破除封建迷信的行动,就没有中国的新生。

然而,人类在思想上的进步从来都不是直线前进的。老的迷信破除了,新的迷信又会产生。新的迷信还往往借助最新的认识成果把自己说成是最新的思想。老的迷信,也往往借着新的迷信而重新复活。

正是借助最新科学之光,古老的算卦术也成了“科学”,算命先生也都成了新的“科学家”。于是有的地方有了堂而皇之登上大报之端的“预测公司”,经过工商局登记注册的算命一条街。随之而来的怪事,就是有钱建庙,无钱办学,有了庙,也就有神有巫。旧的封建迷信借助新的迷信,重新复活了。

恩格斯鉴于有些伟大的科学家竟然相信所谓的灵学、降神术,要求人们在面对奇异现象时,不仅要用自己的眼睛,而且要带上批判的头脑。而所谓批判的头脑,也就是分析的头脑,不盲从,不轻信,然后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查清事实真相,再作结论。1922年,梁启超对成立不久的科学社成员作题为《科学精神与东西文化》的演讲,其中区分了“科学研究所产结果”与“科学本身”。他批评当时有些“相对尊重科学的人”只懂数学、几何、物理、化学、却不懂什么是科学。因此,有些人可以是物理学家、数学家等等,却未必是一个科学家。他把科学分为精神、方法、本身、应用四个方面,认为其中最重要的是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。而所谓科学精神,其核心是求真;与之对立的,是笼统、武断、虚伪、因袭和散失。他指出,如果只是懂得科学研究所产之结果,而没有科学精神,中国将永远没有学问的独立,中国人不久就要成为被淘汰的国民!虽然,时至今日,我们中国人不仅没有被淘汰,而且更加发展壮大,然而梁启超的话还是值得我们沉思再沉思。

过去认为古代最好,所以迷信圣人。从严复到“五四”,我们的前辈破除了对古人的迷信,极大地鼓舞了我们对自己的信心。今天寄希望于将来,于是有人又迷信一切新奇。那么,在今天,要发扬科学精神,则应该严肃、谨慎,求实求真,不可听风即雨,为骗子张目;更不可信什么神灵鬼怪,而不论他是旧鬼还是新神;也不可相信有预卜先知的神仙,可以托付我们的性命和财产;更不可与巫鬼为伍,妖孽为伴——为了国家民族,也是为自己和家人。

(作者系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所研究员、中国无神论学会秘书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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